这一讲，我想带你去看一幅来自尼德兰地区的杰作，它就是昆丁·马西斯（Quentin Massys 1466-1530）的《钱商和他的妻子》。这幅画，在卢浮宫里的坐标是黎塞留馆2层的814号房间。





钱商和他的妻子（Le prêteur et sa femme）
1514年，0.7x0.67m
@ 黎塞留馆2层814号房间




成为主角的平民

在这里，要先解释一下尼德兰地区，它主要是现在的比利时、荷兰，以及卢森堡那一片区域。


《钱商》这幅画，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那就是画里主人公的身份变成平民了。


你要知道，文艺复兴以来的几百年，欧洲绘画的主人公，一般都是圣人或者王公贵族。这并不难理解，画家是受到委托才会去创作的，而委托人往往都是教会、皇室以及权贵阶级。


但这幅画表现的是一对平凡的商人夫妇坐在自家经营的钱庄里认真工作着，很有那种现代企业宣传照的感觉。也正是从这幅画开始，以“社会人物”为主的风俗画，开始在欧洲画坛流行了起来，所以别看它只是一幅小小的画作，这背后隐藏的，可是资本主义崛起的这股潮流。


我们还是先来看下画，这幅画并不大，长和宽都是半米多，它显然比较适合狭小的民宅，不适合挂在宽敞的教堂或者皇宫里。


它的创作年代是1514年，画里所描绘的钱庄，位于比利时的安特卫普，到现在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港口城市。在马西斯生活的年代，这个港口城市就已经相当繁荣了。


由于港口贸易的需要，安特卫普有着大量的私人钱庄，造就了一个富裕的商人阶层。这些商业精英，非常喜欢风俗画，因为那些作品更贴近生活，也可以保存留念。他们常常用这些画来装饰自己的房子，画里的主人公夫妇就是其中之一。


马西斯又是怎样描绘这对夫妇的呢？我这就来带你看一下。


钱庄的老板夫妇，位于画面的中央，他们身前是一张办公桌，身后还有一个木架子，桌子和架子上都放了不少东西，而且这些东西都很有趣，我后面会细讲。


钱庄的老板，他左手拿着一个天平，正在称钱币的重量，想看看它们是否达到了法定的含金量。而且为了尽可能地做到“测量准确”，他将天平吊得非常紧，左手的5根手指，都紧张地绷了起来！


你仔细看那些钱币的图案，会发现它们是来自不同国家的，有法国、英国、神圣罗马帝国等等。


当时的安特卫普，每天都会有携带外币的商人来这里做贸易。这些商人到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钱庄兑换货币，可见这位老板的生意，做得还是很红火的。





在老板夫妇的办公桌上，摆满了贵重的物品。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绒布袋，里面就装满了闪闪发光的珍珠，旁边还有4个镶嵌着名贵宝石的戒指，因为钱庄还会有放贷业务，所以这些珠宝，很有可能就是客人拿来抵押的物品。


这对夫妇的穿着，表面看上去并不是很华丽，但是所有的细节，可都是在体现着财富！他们穿着的衣服，领子和袖子上都有毛皮的滚边，手上也都戴着镶有宝石的戒指，老板娘的头纱上，还有一个纯金的别针。


上面我所讲的这些，大致就是这幅画的主要内容了，那些代表财富的钱币、珍珠或宝石，很明显反映了这对夫妇富裕的生活。不过，这并不是理解这幅画的关键，我要提醒你注意的，是主人公本身。


你想一下，如果你专门请了摄影师，来给你拍照片，你肯定会好好整理自己的形象，随后跟摄影师讨论该用什么姿势啊、展现什么表情之类的。


而你最终出现在照片里的形象，就是你们精心设计的结果，哪怕这位摄影师，他是在抓拍，那也是有目的性的。


那么这对钱庄夫妇，请人给他们画像，也是一样的道理。但你看，最终马西斯将他们呈现出来的模样，却是非常写实的。画家并没有对他们进行美化，比如把他们装扮成历史人物或者权贵，也没有将他们画得更好看一点，就像现在婚纱照那样“修图”。马西斯最终选择的，是这对夫妇在日常工作中最平常的样子，那就是数钱。


这不光是画家一个人的创意，其中肯定还有委托人的意愿，当然也包含了当时整个社会的共识。那就说明，这个数钱的造型，虽然算不上优雅、高贵，但也肯定是体面的，是被世人所认可的。从这一点上，你就能感受到当时尼德兰那种非常务实的社会氛围。


不过，这也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很多人会以为，这幅画纯粹就是一幅表现世俗生活的作品，其实不是的。




宗教与世俗的冲突

马西斯这幅画里有很多寓意，而且都有很深的宗教意味。这一点是很难被发现的，因为尼德兰的画家们有个特点，就是非常喜欢精细地去描绘风景、衣服、零碎的小物件等等，同时他们还会给这些物件，赋予很含蓄的象征意义，就好像在跟观众捉迷藏一样。


现在我就要带着你去把这些谜底给解开：


首先，你仔细看他们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自信。尤其是妻子，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而解开谜题的线索，就是她手里正在翻着的那本书，它可不是一本普通的书，书被打开的那一页，上面画着圣母子的肖像，所以那是一本祈祷书。





这样就能理解妻子为什么忧虑了，她其实是在害怕。在《圣经》中，放贷一直是被诅咒的，因为放贷者不会生产任何实际的东西，只是靠钱来生钱，所以这种开钱庄的人，在当时的信仰里，死后是必然要下地狱的。而且，安特卫普这个地方，又不像威尼斯，教会在当地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厉害的。


我们接着再看，在这对夫妻的身后，那个木架子上放着很多物品，这可都是被画家精心设计过的。比方说苹果，它所代表的，是亚当和夏娃偷吃的禁果，它在提醒人类，他们所背负的原罪。


苹果左边，还有一个水晶瓶，它通常象征的，是圣母的纯洁。在架子的最右边，还有一支熄灭的蜡烛，这其实就是在讽刺世俗了，它在暗示人们：死亡是注定会到来的，为什么还要如此的执着于金钱呢？


所以这幅画，有可能隐藏得最深的含义是：这对夫妇，他们遇到了好时机，赚了很多钱，他们也不太可能放弃现有的生意。但同时呢，基督教的教义，又令他们感到深深的不安和害怕。


这种宗教和世俗的强烈冲突，一直在煎熬着他们。是该继续去追求财富呢？还是要坚持自己的信仰？我想，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同样的，马西斯在这幅画里，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不过，如果我们用历史的眼光，回头再去看这幅画，答案就很清晰了。


其实《钱商和他的妻子》，恰好处在一个转折性的时间点上。在这幅画完成之后的第三年，也就是1517年，德国的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就发动了宗教改革，基督教从那时起，就分裂成了天主教和新教两大教派。


新教的出现，终于让这些商人摆脱了枷锁。因为新教，尤其是加尔文教派，它宣称：一切职业，不分贵贱，都能荣耀上帝。从那时起，被压抑了1500多年的商人阶级，尤其是金融业商人，他们的道德枷锁就被彻底解开了。而这个时期，也成为西方资本主义的开端。


这幅画里，其实还隐藏着一个很好玩的彩蛋，那就是在办公桌上的凸面镜。


你一定要记得，仔细去看凸面镜里反射的画面，它描绘了一个在窗前阅读的男人，你甚至都还能看见窗子后面的房子和教堂。这个凸面镜在画里，直径也不过10cm，在那么小的面积上，竟然能画出这样真实细致的场景，简直是不可思议！





或许是受到中世纪细密画的影响，16世纪的尼德兰的画家们，一直都很喜欢描绘这样的细节。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扬·凡·艾克，他是最先一批使用油去调和颜料粉的人，创造出了油画。在他之前的艺术家，都还是用蛋黄或者蛋清来调颜料粉的，那个被称为“蛋彩画”。


由于油画的干燥速度很慢，画家就可以慢慢地去描绘细节，才让画里这种凸面镜的存在，成为可能。


小结

首先，这是一幅描绘“社会商人”的风俗画作，画里的主角不再是圣人或者皇族，而变成了平民。这一转变，反映了当时的欧洲人对现世生活的重视，以及富裕商人阶级的崛起。


第二，这幅画表面看上去，是对安特卫普世俗生活的描绘，但画家却在画里藏了很多暗喻宗教的物品，表达了宗教和世俗之间的冲突。


1517年的宗教改革后，这种冲突终于得到了缓解，欧洲资本主义的兴起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马西斯还有一幅非常有名的代表作叫《丑陋的公爵夫人》，画里描绘的就是一位丑到哭的女人。不知道你对这种描绘丑陋的写实风格，有什么想法呢？



丑陋的公爵夫人（The Ugly Duchess） 约1513年
@ 伦敦国家画廊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小资料

卢浮宫里其实收藏了一幅扬·凡·艾克的名作，叫《宰相洛兰的圣母》，画里对细节的精确描绘，也非常值得你好好欣赏。





宰相洛兰的圣母（La Vierge du chancelier Rolin） 约1435年
扬·凡·艾克（Jan van EYCK）
@ 黎塞留馆2层818号房间

画面中每一件物品都有作者画作中的用意

这样的名画需要了解背后的故事，才能多少懂得一点点作者创造的原因或是想法。

有种看图说话的感觉，好细致。